我与谢芳老师是忘年交,我最喜好听她讲年轻时的故事。她本名谢怀复,解放初期改名为“谢方”。
1959年,新中国迎来第一次电影创作高潮。崔嵬导演推举在武汉的同事、歌剧演员谢方扮演《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电影拍完,字幕师看到银幕上的女主角风采绰约,想当然地把“谢方”写成了“谢芳”。放样片时,她创造名字错了,可一听说修正要花国家许多钱,又笑了:“由它去吧,叫起来都是一样的!”于是,中国电影不雅观众记住了“谢芳”这个名字。
1961年,谢芳入选“新中国22位公民演员”。一夜之间,武汉三镇挂出谢芳的大幅照片,她自己还蒙在鼓里。直到同年去日本访问,由于《青春之歌》受到欢迎,她的照片放大得和三层楼一样高,谢芳彷佛才明白什么叫“明星”。
生活中的谢芳毫无架子,根本不像明星。她常说:“我本来便是普通人,老百姓喜好电影造诣了咱,我们该当是公民的文艺事情者,总把自己当明星的,不是好演员。”这么多年,我险些没看到她穿时髦衣服,纵然正式场合,她也穿得通俗俗通。她爱写作,她常说,“诗词歌赋都喜好,便是不喜好涂脂抹粉”。
演歌剧,拍电影,多长的台词,多长的唱段,谢芳都能记得住,一字不落;生活中,她偏偏不记人。参加活动,我刚先容完“各路神仙”,她便悄悄问:“刚才跟我握手的那位是谁?”但凡帮助过她的人,她却从来没有忘怀。崔嵬拍《青春之歌》和《山花》,两度用她,每次都顶着压力。与崔嵬合导《青春之歌》的陈怀恺,认定秀外慧中的谢芳演技卓然,推举她出演谢铁骊的《早春仲春》和谢晋的《舞台姐妹》。谢芳对这些前辈念念不忘。
谢芳在北京生活50多年,至今分不清东南西北。刚搬入北影新宿舍时,外出回来她总找不到家门。现在任何单位约请参加活动,她不谈钱,但有一个条件,必须带上夫君张目师长西席,同进同出,妇唱夫随。他们常常叫出租车,或者坐公交乘地铁,就怕麻烦别人。
许多年前的一天,我去电影洗印厂门口的小馆买便当,忽然创造,谢芳和张目坐在窗边,一碗炒面,一盘卤菜,一碟花生米,你一言,我一语,夕阳西斜,透过玻璃窗,把老两口照得金灿灿。一问才知,那天是谢芳的生日。恰好单位发了米和油,我赶紧拿出来,准备送他们回家。谢芳老师摆摆手:“感激!我们有车!”走近一看,我傻眼了:这不是一辆残疾人用车嘛!张目老师笑了:“这是我俩的专车。”原来,当时已80岁的张目为了谢芳出行方便,花了不到一万块钱买了辆高档电动三轮车。每次外出,张目聚精会神开车,谢芳则摇着蒲扇指挥着,两人悠然自得,其乐融融。
有一回,两人行驶在二环辅路,冷不丁,快递小哥从阁下横穿而过,快90岁的张目为了避让猛打方向盘,不料想,翻车了!一位年轻的民警凌驾来,一边扶起老人,一边嚷嚷:“您这多大岁数了,还开车载客?”谢芳老师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阐明:“小同道,这是我老伴,拉我出去事情。”民警看看两位老人,笑了:“你们也太不当心了,还说事情去,谁信啊?”谢芳老师压低声音:“小同道,给您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打个电话,就说是把北影厂的谢芳逮住了,他们一准儿知道我。”民警还真给姥姥拨了一个电话,发微信视频,才刚把镜头对准谢芳,姥姥就惊呼:“孩子,这可是你姥爷一辈子的偶像哟!”民警眼圈红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明星,生活中如此低调。
实在,张目也是著名演员,歌剧《小二黑结婚》中,他演男主角小二黑,谢芳演女主角小芹,两人因此情投意合。相濡以沫60年,几经风雨,几度春秋,谢芳的脸上从没见过愁容。他们退休早,人为少,谢芳从不向国家伸手,也不提条件谈报酬。2017年,中影股份拍拍照片《你若安好》,请她出演一个住院的老夫人,我悄声问:“角色末了会去世去,您介意吗?”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彷佛不认识我了:“演员就得什么都演,冬天穿着单衣要爬冰卧雪,夏天穿着皮袄也得假装凉爽。多少前辈、革命家,命都搭给奇迹了,我演一回去世人算啥!”
我悄悄塞她一个红包,想让老人心里图个吉利,谢芳急了:“太鄙视我了,这还要拿钱?我不是明星,我是演员,是老百姓培养的演员!”
她把“演员”二字说得很重很重。
那一刻,我懂了,什么是公民的文艺事情者。
(作者为中国电影株式会社总经理)
《 公民日报 》( 2019年08月01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