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言:“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为章,积章而成篇”,是说汉字在书本中构造的组成。中国古书,因早期材质所限,又或用语习气不同,积生出许多计量单位,最常见如“篇”与“卷”。
▌【汉】帛书《阴阳五行甲篇》 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
▌【战国】竹简《筮法》 清华大学藏
我国现存最早的汉代图书目录《汉书·艺文志》,个中所载书本的统计单位即“篇”或“卷”。但也有“卷”“篇”数并列标出的情形,绝少不注数。总体上,以“卷”打算的书不如以“篇”打算的多。例如《汉书·艺文志》记孔门学案三种,便是用到“卷”与“篇”两种单位:“《孔子家语》二十七卷。《孔子三朝》七篇。《孔子徒人图法》二卷。”
不过在随后的历代书目中,至少从《隋书·经籍志》始,基本上就都只用“卷”作单位了。到本日,作为书本计量单位的“卷”已绝少涌如今生活中,取而代之书本的计量是“本”或“册”,文章则多用“篇”。当代人见到“卷”字,每每只能遐想起一卷卷简牍旧帛。
钱存训师长西席曾在《书于竹帛》中写到:“历代史籍目录上的记载亦可表示出书写材料变迁的趋势,即时期愈后,则用作简牍单位的‘篇’字渐少,而用作帛书单位的‘卷’字渐增。《汉书·艺文志》中四分之三皆着录为‘篇’,仅四分之一为‘卷’。到了东汉,着录之篇、卷各占半数。至三国时期,卷轴之数已超过简牍。及至晋代,纸已普遍利用,简牍之书已不经见,显然全为卷轴所取代。”
诚然,这些用词上的变革不仅与社会发展息息相关,更直接管到书本形制本身的影响,反响一个时期的科技、文化之特色。然而,事实情形并不如钱师长西席说的那样大略。
二
计量单位的变迁,一方面表示在措词的变革上,更多则是“相沿相承”,字还是那个字,意思却已悄然转变。历史沿用,约定俗成,相称于借尸还魂。
▌【战国】竹简《金滕》清华大学藏
今人已易知,书之载体会因时而异,先秦有简牍与缣帛,故《墨子·明鬼》曰:“书之竹帛,传遗后世子孙”;汉始兼用纸张,故《后汉书·宦者列者》载:“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个中又明确“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一语,指出早期“纸”字的涵指与现今有所不同。这一点,有居延汉简记述“五十一纸重五斤”字句为佐证。
蔡伦后,作为书写材料的纸张才渐行天下。《初学记》卷十一载桓玄令:“古无纸故用简,非主于敬也。今诸用简,皆以黄纸代之。”可见,简牍作为书写载体,直到魏晋时才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三
叶岚师长西席对《汉书·艺文志》中的“卷”与“篇”用法曾进行详尽统计,得出《汉志》计数以“篇”为紧张单位,个中以《六艺略》《诸子略》和《诗赋略》中最多见。纯“卷”的计法则基本上涌如今《数术略》和《方技略》中。
众所周知,《汉志》分《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排序分先后贵贱,每略不仅地位有别,性子也不尽相同。如果说说“篇”“卷”乃简、帛之分,那么以简、帛本钱的高低来看,汉代人所重视的六艺与诸子文籍多是价格低廉、阅读起来颇为费力的简牍,而主要性靠后的方术类书本却大多是材质贵重、轻便的缣帛,这彷佛不符合常理。
持此说者的另一个推论是“篇”乃图书原来,“卷”是校雠定本,这一结论在叶岚师长西席的文章中也被否定。乃至事实恰好相反,“篇”才有可能指订正本。虽然对本日而言,《汉书·艺文志》中的统计体例仍尚有疑问,但我们已经可以作出一些更加详尽准确的推断。
个中“篇”“卷”组合利用的情形,可视为一个打破口,如孝经家有:“《尔雅》三卷二十篇”。一样平常阐明为“二十篇”是为“三卷”的构造补充,属于附注而非正文。
但合算《汉书·艺文志》的小计却创造是“凡孝经十一家,五十九篇”,如果二十篇为三卷的构造,那么怎么算孝经家都会差20篇目,这恰能证明文中“二十卷”不是附注,应有蒙上省或是传抄遗漏了《尔雅》书名,属于不同于“《尔雅》三卷”本的另一个本子。
另两个“卷”与“篇”并列的例子,一在“《礼古经》五十六卷,《经》七十(十七误)篇”,一在“《春秋古经》十二篇,《经》十一卷”,皆有蒙上省“经”名的情形。
从《汉书》文本分析尚有一例铁证,见《汉书·扬雄传上》:“又旁《离骚》作重一篇,名曰《广骚》;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
这里先交代扬雄仿《离骚》“一篇”作了《广骚》,又交代其仿《惜诵》以下(现存《楚辞》篇次是:《惜诵》—《涉江》—《哀郢》— 《抽思》— 《怀沙》共五篇)至《怀沙》“一卷”作《畔牢愁》。
至此,“篇”与“卷”在《汉书》中的利用差异不言而喻,即“篇”因此文籍文章的篇幅为计量单位,“卷”则因此文籍的外在载体为计量单位,几篇可合缀称为一卷,知识而已,并非是竹书与帛书的差异。
《汉书》作为史籍,言事精髓精辟,体例严密,历来为人所称道,班固分述“卷”与“篇”应非任意为之。换而言之,若我们承认“卷即因篇而殊名也”,亦难以阐明班固为何要作此分别名。
▌【汉】帛书《阴阳五行甲篇》 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
四
曹宁师长西席断论:“对《汉志》书目着录而言,从逻辑而非实际数量上讲,卷是常态,是规范的着录形式;而篇是特例,是简省的着录形式。篇同时也是卷,而卷则未必是篇。这便是《汉志》在总结全书时不以篇称而以卷称的缘故原由 。至于《汉志》六略所载文献在实际数量上篇数要多于卷数,紧张是由于向、歆校理群书时,刻意对大部分文献采纳了‘一篇以一卷载之’的处理办法。”
姑且不谈《汉书》中谁是“标准”谁是“特例”,汉代人“卷”与“篇”的差异用法,在同期间的其他文献中也多有表示。
《东不雅观汉记·桓谭》载:“光武读之,刔言卷大,令皆别为高下,凡二十九篇。”盖一卷甚巨,持拿翻阅颇为不便,从而分之为高下两卷,一共二十九篇。一“卷”书可以是一“篇”,也可以是多少“篇”,就目前所见的出土简牍材料而言亦是如此。
▌【汉】帛书《黄帝四经》 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
五
《玉海》引东晋王隐《晋书》:“太康元年。汲郡得竹书漆字科斗之文。周时古文也。大凡七十五卷。晋书有其目录。其六十八卷皆有名题。其七卷折简碎杂。不可名题。有周易高下经二卷。纪年十二卷。琐语十一卷。”此处,竹书单位全部用卷。
相反,成书更晚的唐代官方版《晋书·束皙传》却说:“大凡七十五篇”。显然王隐是作“篇”而为“卷”,一卷即是一篇,而唐《晋书》时人未得见汲古竹书,所记篇籍着数必是引用古人材料。
于此剖析,至迟在两晋期间“卷”与“篇”就有同义而别名的情形。
本文根据泓社丛谈专栏《论两汉魏晋书本中“篇”与“卷”的差异》一文编辑整理,原文刊载于2019年《收藏》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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