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02年的采写的特稿，发在这里供大家分享
困惑一阵阵袭来的时候，我们常常表现出对哲学的刻骨思念。因此,我们难免要仰望精神高地, 难免要仰视顶峰上的一座座雕像,我们的目光也难免要跌落在中国二十世纪末了一位大哲的身上, 并且，再三再四地浏览。那天，我拜访了“当代孔子”。
大哉， 张岱年师长西席
关捷
张岱年师长西席确乎是老了, 背已呈微驼,而须发则尽染霜雪。喜好半眯着眼睛, 步伐缓缓的。样子彷佛有点累。然而, 头脑清楚,言谈自若。
“我去年还能写写字, 但今年手就不愿动。我年轻时不大磨炼, 全体生活便是三部分,读书、教书、写书。我今年 94 岁啦。”他这样说。不久前,他告别了中关园那个狭窄的蜗居,搬进北京大学蓝旗营小区 。新居子有140 平方米,这是建国往后,他住的最阔气的屋子 。
宽大的客厅里有宽大的窗子, 另日间坐在窗前,可以沐浴阳光, 也可以去看远空里悠然的云 。这样的话,他将有可能翻检自己 70多年的哲学人生。
翰林之家, 张氏一门三杰
张岱年是闻着浓郁的书喷鼻香走进这个天下的,。
1909 年5月23日,张岱年的呜咽不该持续多久, 北京西城辟才胡同南半壁街 16 号, 那个四合院里书喷鼻香扑鼻。多激动的产儿也要镇静下来,煽惑着鼻翼使劲吸上一吸。
张岱年的父亲张濂, 1903 年中进士, 1907年被授职翰林院编修,成为中国末了一届翰林。辛亥革命后 , 1918 年当选为众议院议员。在这个家庭里 ,读书是一件中央事情。阖族老少, 终日端居家中, 人手一卷,或默读或吟诵, 雷打不动。读着读着, 张家的宗子张崧年考进了北京大学。张濂张翰林欣喜若狂, 他又把热切的目光投向了老二老三老四。
张岱年记得, 父亲特意为他们兄弟写了一幅对联, “醴泉无源, 芝草无根,人贵自主;户枢不蠹,流水不腐, 民生在勤。” 挂在了他们的屋里。父亲崇尚颜体 ,字写得刚劲有力。张岱年只觉书法俊秀, 却并不解个中的意义。母亲见告他们说:“这是勉励你们的话,你们要努力要发奋,要做个年夜大好人。”兄弟们点点头,从此刻苦学习 ，积极向上 。
五六岁时,张岱年进了学堂馆 ,背诵《三字经》 、《百家姓》 。过了一段韶光 ,父亲又为他们兄弟请来一位姓卢的表兄, 教他们念《论语》 、《孟子》 、《大学》 、《中庸》 ,当时的传授教化方法只是背诵 , 并不讲解。
1919 年, 张岱年的弟弟拍浮不幸溺亡。母亲悲痛欲绝 ,于次年逝世 。临终前 ,手指父亲的对联,对他们兄弟说:“勿忘要强。”张岱年和二哥张崇年将母亲的话铭记在心。
1920 年秋日, 在父亲的授意下 , 大哥张崧年安排他们兄弟俩到北京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插班读书 。起初,张岱年有点跟不上,父亲及时为他请来了家庭西席,很快,他走在了同学们的前面 。这时,大哥已从北京大学毕业,到清华大学任教 ,正在积极参加新文化运动和革命活动 。在学术上 ,由于先容罗素的哲学而有名 。年幼的张岱年看到大哥早出晚归, 连名字也改成了张申府 ,以为很怪 。可是又不敢问。不久 ,大哥去法国勤工俭学 。在那里, 他先容周恩来入党 。
张申府后来成为职业革命家、思想家、哲学家 ,张崇年景了物理学家、名教授 。张岱年在大哥的勾引下,成为中国当代十哲。后来 ,人们评论说 ,张濂师长西席教子有方 ,一门出了三位人杰。
23 岁健步走入哲学界, 冯友兰举荐入清华执教。
1923 年 ,张岱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读到初二的时候 , 有时找来一本《哲学概论》 , 读着读着 , 他感到心变得阔大起来 。夜里睡不着 , 常常思考大问题, 比如天地万物的本源, 民气抱负的归趋 。从那时起到本日 , 70 多年来, 他每天晚上都要沉思两个小时。从那时起,他认定了自己的方向 ,这便是哲学。
高中一年级时, 班主任汪伯烈师长西席开了“中国哲学史”课程 ,张岱年非常感兴趣 。汪师长西席博学多才,对哲学研究尤深 。他在《知识周报》上揭橥文章, 纵论当时的中国哲学界。评述了胡适、梁漱溟 、朱谦之、张申府的思想 ，他认为张申府是中国新实在论的代表。这时,张岱年才知道,原来大哥竟是个有影响的哲学家。这样, 他对哲学的激情亲切更飞腾了。他写了一篇题为《评韩》的文章 ,内容是批评韩非反对道德教养专重刑赏。汪伯烈师长西席看到后 ,在教室上对全班同学说 :“这篇文章写得很好 ,大学三年级的论文也不过如此 。”之后, 汪师长西席将这篇文章推举到《师大附中》月刊上揭橥。
年少的张岱年来劲了。1928年,张岱年阴差阳错地被北京师范大学教诲系录取。可是，他喜好的是哲学 ,课余韶光全部用在对哲学的自学上。
他的自学分两个方面, 一是研读中国古典哲学, 二是研究西方哲学。大哥在读了他在《哲学评论》上揭橥的《老子补笺》后, 又惊又喜,认为小弟弟有哲学天才。于是 ,辅导他读一些西方英文著作。他除了读罗素、摩尔、怀特海、博若德等人的著作外,还有幸打仗了恩格斯的《费尔巴哈》 、《反杜林论》和列宁的《唯物论与履历批驳论》。这使他眼界大开, 他认为, 比较新实在论、实用主义、生命哲学、突创进化论、新黑格尔主义, 辩证唯物主义既博大精湛又相符实际, 实为最有代价的哲学。1932 年, 身为清华大学教授的大哥, 忽然对报界感了兴趣,于是主编《大公报·天下思想》。
大哥对张岱年在哲学上的努力与造诣非常高兴,鼓励他多给《大公报》写稿 。于是,张岱年的学术文章源源不断地揭橥出来 ,很快,哲学界开始瞩目这颗闪闪发光的新星。
哲学前辈熊十力见到张岱年 ,表现出由衷地欣赏 。不但回答了他请教的有关中国哲学的问题,而且还赠予新著《新唯实论》与《破破新唯实论》。张岱年在《大公报》上揭橥《问题》一文后 ,哲学界为之震荡,金岳霖师长西席对他说:“你的文章剖析得很细, 剖析这条路子是哲学的一条可行的路子 。”这一年, 他只有 23 岁。
从北京师范大学张岱年毕了业。他学的是教诲,可是毕业论文还是从哲学的角度谈教诲,其执着,于此可见一斑 。
鉴于他在哲学上的建树 ,大哲学家冯友兰师长西席举荐他到清华大学任教 。
1933 年秋 ,张岱年进清华大学讲授《哲学概论》 。这套教材 ,分“导论” 、“唯心论” 、“实在论” 、“实用主义” 、“其它派别” 。结果, 他竟在“其它派别”中详尽地讲述了辩证唯物论, 并且公开赞颂道 :“这才是当代最伟大的哲学 。”哲学界为他的大胆而震荡。
与阴郁作战 ,炸弹在窗外爆炸,他纹丝不动地讲授《新民主主义论》
现在我们回过分来,说说张岱年当初为什么去了北京师范大学,而没有去清华、北大。1928 年暑假, 张岱年本来报考的是清华大学,并且也被录取了。可是,开学之后 ,他得知清华要搞军事演习,由两个国民党军官任教官。他很反感, 于是自作主见退学了。想考北大,可是, 北大招生较晚,正在等待之时,北师大疾足先得, 录取了他。当时, 很多同学不理解 ,为什么仅仅就由于清华有军训就退了学。但作为青年哲学家的张岱年心里有自己的原则。他认为国民党太腐败了,他一见到他们的人就讨厌得不得了。
“九一八事变”后, 张岱年对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切齿腐心。他哲学的目光 ,憧憬着中国的未来。1933 年, 他写了一篇《天下文化与中国文化》的论文。他在文中预言 :社会主义的天下性的文化一定要到来 。中国必将产生新文化而成为天下性的社会主义文化的一部分。此语在当时的国统区 ,犹如呼啸的炸弹。然而 ,张岱年就敢于揭橥出来。无疑, 哲学已经成了他与阴郁作战的武器。
1934 年秋日 , 父亲去世了 , 张岱年悲痛不能自持,竟至于病倒下来 。他辞去了清华大学教授一职, 回到家里颐养 。看到家里的一景一物,对父亲的思念更为沉痛。于是 ,他离开了南半壁街的老宅子 ,来到北京图书馆宿舍。
抗战爆发后,战事一天紧似一天,国民党军队一泄千里,日军侵入北平,清华大学的同仁纷纭离校去了大后方, 大哥张申府到重庆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张岱年和大家失落去了联系，只好滞留北平 。
中学时,他曾立志:“强中国,改造社会;成或败 ,退隐山林 。”现在 ,由于国民党的腐败无能，做了亡国奴, “强中国改造社会”成了空话,内心万分痛楚的他, 惟一能做的是, 隐居起来, 不与日伪互助 ,苦心著述 。这个期间,他写出了哲学的扛鼎之作, 《中国哲学大纲》 、《哲学思维论》 、《知识论》。
抗降服利后 ,大哥回到北平。不久 ,国民党挑起内战 。1948 年,正当中国公民解放军节节胜利之时 ,大哥张申府竟写了一篇名为《呼吁和平》的文章揭橥出去 ,毛泽东看了非常生气。毛泽东本来跟张申府的关系很好, 这下涌现了原则不合,毛泽东激烈地批评了张申府。同样, 他的好朋友周恩来也批评了他。张岱年得知后 ,对大哥说, 这事是你的错, 国民党不垮, 就没有和平可言。共产党是中国的希望。
1948 年 12月,中国公民解放军打到华北,清华大学的广大师生兴趣勃勃地准备欢迎解放 。国民党军队见带不走学界的精英, 就时时向清华园扔炸弹 。
张岱年在教室上大讲“辩证唯物论” 、“新民主主义论”。有一天 , 一颗炸弹在工字厅附近爆炸 ,教室地动山摇, 张岱年纹丝不动,依然流水一样地讲下去 。
1949 年 10 月 1 日 ,毛泽东宣告“中华公民共和国成立了, 中国公民从此站立起来了”张岱年流下了热泪 。他说, 这天和 1945 年 8 月 15日本鬼子屈膝降服佩服那一天, 是他生平中最激动的日子。
三年后,他调入北京大学。
耄耋之年,提出“文化综合创新论” ,令中国哲学界线人一新
张岱年遐龄 ,因此 ,他见识了其他哲人所未及见识的东西。年轻时 ,他痛感国耻的严重,爱国主义激情澎湃 。以追求真理的朴拙, 走上学术救国的道路 。然而, 实践证明 , 仅仅靠学术是不能救国的 。他亲眼看到 ,广大的中国公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 ,取得了中国革命的胜利 ,办理了民族危急问题, 证明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精确 。在哲学上,张岱年一向坚持辩证唯物论,在政治上坚信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 。 1983 年, 在历尽“反右” 、“文革”诸多难祸后 ,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
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 ,文化问题曾引起激烈辩论。胡适师长西席提出“通盘西化” , 张岱年写了《关于中国本位的文化培植》和《西化与创造》 ,旗帜光鲜地表示反对, 他主见“创造新的中国文化” 。不料, 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 有人又提出了“通盘西化” 的不雅观点 。对此 , 张岱年提出“文化综合创新论”。
所谓综合 ,有两层含义 。一是中西文化之综合,即在马克思主义基本事理的辅导下 ,综合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良内容与近代西方的文化成果 ,个中最主要的是吸取,学习西方的科学造诣及其与科学发展有密切联系的哲学思想。二是中国固有文化中不同学派的综合, 包括儒、墨 、道、法各家的精粹思想的综合以及宋元明清以来理学与反理学思想的综合 。文化综合创新的核心, 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文化的精良传统的结合。
“文化综合创新论” 令哲学界线人一新, 得到广大同行的同等赞许 。中共中心党校编撰《当代中国十哲》 ,张岱年被列为十哲之一 。
与议论风生, 指出时下社会问题的症结,结论:哲学不朽
:有人说您是哲学界的泰斗 ,您对这个说法若何看 ?
张岱年:这话很难说 。从前胡适师长西席影响很大,可骂他的人也不少;冯友兰师长西席名气也很大,可是也有人反对他。
:您认为毛泽东是哲学家吗?
张岱年 :当然。他的《新民主主义论》 、《抵牾论》 、《实践论》都是科学的。但他的《抵牾论》有一个不雅观点我不附和 ,他说差别便是抵牾,差别和抵牾是有差异的。这一不雅观点可能导致了他晚年的缺点 。大跃进的理论是空想, “文革” 的理论是荒谬的。然而,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哲学家 ,而且他又是那么富于实践。
:彷佛现在谈哲学的人不太多 ,您认为哲学现在和将来的命运如何?
张岱年:一样平常人认为哲学呆板 , 不感兴趣 。现在的一些人比较物质 , 认为哲学不能带来利益没有用 。然而, 哲学是不朽的。哲学讲的天下不雅观、人生不雅观、代价不雅观 , 每个人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一样平常人虽不是哲学家,但他也要思考这些问题 ,任何人也回避不了。目前涌现的拜金主义 、享乐主义 、极度个人主义, 都是由于这些问题没有办理好。以是说哲学不朽 。
:哲学在一样平常人看来很博识 ,您认为有没有必要进行一下哲学方面的科普, 比如像艾思奇当年那样。
张岱年:艾思奇当年写的《大众哲学》很故意义。现在很多作家也在搞, 比如报刊上的哲理小散文，我常看。哲学不朽。
张岱年迈师长西席, 现在很少参加社会活动。一有活动 ,就要打电话和学校要车 ,他嫌麻烦。他现在和老伴冯让兰在家, 老伴也是 94 岁的老寿星,是冯友兰的堂妹 。他们是北师大的同学,当年冯友兰与张申府两人共同做他们的红娘。从 1935 年结婚至今 ,两人一起度过68 年的风风雨雨。他们有一个儿子, 是搞科技的。有一孙女，正在读高中。问, 她将来要学哲学吗? 张岱年笑说,谁知道呢,还没有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