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韩瞻首先成了王茂元的半子,这让李商隐特殊倾慕,于是他就写了一首《韩同年瞻新居饯韩西迎家室戏赠》:

籍籍征西万户侯,新缘贵婿起朱楼。

韩翰林集评注_觅诗记韩偓曾向天际怀此恨见君呜咽更凄凉上 会议纪要范文

一名我漫居先甲,千骑君翻在上头。

云路招邀回彩凤,天河迢递笑牵牛。

南朝禁脔无人近,瘦尽琼枝咏《四愁》。

这首诗的第一句是说韩瞻成为了大将军的半子,而大将军又很有钱,在京城给这个半子盖起了楼房。
而这颔联写的更有趣,李商隐说:我本来比你韩瞻考试的名次要靠前,但没想到,反而让你走在了我的前头——“千骑君翻在上头”。
这一句点出了古乐府《陌上桑》“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而后的几句也是李商隐谐谑韩瞻:你既然成了豪门半子,那就无法跟别的女人亲近了,这会愁得你像张衡《四愁诗》里描写的那样,让你变得越来越瘦。

王茂元乃是唐中期的世宦之家,他的高祖、曾祖、祖父、父亲等等,都曾是有名有姓的官员,而他的父亲王栖曜是唐代著名的战将。
当年安禄山造反时,王栖曜与之作战,多次击败安禄山的军队,《新唐书·本传》上说他:“性谨厚,善骑射,始将兵时,涉寇境,遇游骑环合,乃规百步,立表而射,每射破的,虏相顾,惧,引去。
”王茂元也是位著名的将领,虽然是武将,但他却喜好文才,因此他把一些著名的文人都揽入麾下,有几位就成了他的半子。

唐大中五年,李商隐前往四川任职,临行之时,亲朋给他设宴送行,韩偓也随着父亲韩瞻同赴宴席。
那时韩偓仅10岁,然其所作之诗却大受李商隐的夸赞,宋计有功在《唐诗纪事》中称:“偓小字冬郎。
义山云:尝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句有老成之风。
因有诗云: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李商隐的这首诗很有名气,尤其末了一句——雏凤清于老凤声,此句我在幼年时就常常听到。
后人大多是用这句话来形容戏曲界后继有人。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李商隐夸赞韩偓的话,直到近年方理解到出典。

李商隐是否亲手教过韩偓如何写诗?这一点未见到有历史记载,而陈继龙师长西席在《韩偓业绩考略》一书中称:“李商隐先后任秘书省正字、太学博士,在京师韶光足有近十年之久,韩偓必在其父的带领下,去李商隐处时时请益,或李商隐亲上韩瞻家加以辅导,否则,很难想象韩偓在十岁就能写出如此出色当行的诗歌。
”这种预测办法倒也有些道理。

韩偓撰《喷鼻香奁集》章钰题记

可能是家庭出身优胜,年轻的韩偓虽然写了不少诗,但大多属游戏之作,他当年写出了千首以上的“绮艳冶媚”之诗,而后将这些诗网络在一起,并起名为《喷鼻香奁集》。
在此集的媒介中,韩偓讲到了这些诗的来由:“余溺于章句,信熟年矣。
诚知非士大夫所为,不能忘情,天所赋也。
自庚辰、辛巳之际,迄己亥、庚子之间,所著歌诗不啻千首。
个中以绮丽得意者数百篇,每每在士大夫口,或乐工配入声律,粉墙椒壁,斜行小字,窃咏者不可胜计。
”看来韩偓也认为这种题材的诗不应当是士大夫作的诗,但他以为这才是自己真脾气的表现。
更何况,韩偓所写的这些艳体诗在民间多有传唱,被很多人书写在了墙壁上,他以为不能丢失,于是就编了这本诗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在韩偓心中,这些诗也自然有其代价在:“遐思宫体未降,称庾信工文;却诮《玉台》,何必倩徐陵作叙。
粗得捧心之态,幸无折齿之惭。
柳巷青楼,未尝糠秕;金闺绣户,始预风骚。
咀五色之灵芝,喷鼻香生九窍;咽三危之瑞露,春动七情。
如有责其不经,亦望以功掩过。

《喷鼻香奁集》中的一些诗,笔触确实特殊细腻,从篇名上就能看出,比如《咏浴》、《咏手》、《袅娜》,还有一首名叫《自大》:

人许风骚自大才,偷桃三度下瑶台。

至今衣领胭脂在,曾被谪仙痛咬来。

看来韩偓在这里所言的“自大”,乃是指的泡妞的本领。
我的这种说法可以以他的诗为证。
韩偓有首诗的名称叫《余作探使,以缭绫手帛子寄贺,因而有诗》:

解寄缭绫小字封,探花筵上映春丛。

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

缏处直应心共紧,砑时兼恐汗先融。

帝台春尽还东去,却系裙腰伴雪胸。

这里须要先阐明一下什么叫“探使”。
探使本是“探花使”的省称,李淖《秦中岁时记》中称:“进士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
差少俊二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若它人先折花,二使皆被罚。
”原来考中进士之后,考中的人会在一起搞庆祝宴,这种宴叫“探花宴”。
在这种宴上要选出两位年少漂亮者任探花使,而这任期达一个月之久,魏泰在《东轩笔录》卷六中说:“进士及第后,例期集一月……又选最年少者二人为探花,使赋诗,世谓之‘探花郎’,自唐以来榜榜有之。
”韩偓就在中进士之后荣膺此职。
由这首诗可知,韩偓在那探花宴上玩得十分开心,不但吟诗作赋,还以得饱尝许多的酥胸。

这个阶段,韩偓过得很滋润津润,他写了大量的艳体诗,并且跟许多妓女有交往,比如他写过一首《别锦儿》:

一尺红绡一首诗,赠君相别两相思。

画眉今日空留语,解佩他年更可期。

临去莫论交颈意,清歌休著断肠词。

出门何事休惆怅,曾梦外子折桂枝。

韩偓在这首诗的小注中称:“及第后出京,别锦儿与蜀妓。
”这首诗写得倒柔肠百转,真切地描写出了他跟这两个妓女不忍离去的心情。

对付韩偓的这种写法,后世的君子君子多有指摘。
实在这只是唐朝社会开放的一种风气而已,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所言:“唐宋官妓,每每狎游,不以为讶,故见于诸家诗集甚多,亦其时风气使然,固不必奖其风骚,亦不必讳为瑕垢也。
”纪晓岚的这几句话说得倒很公允,听说纪在这方面也很刁悍。
当然,我的这个遐想也是一种谐谑。
评价古人总要还原历史,而不能用今人不雅观点做框框套在古人头上。
韩偓能够将自己的这类诗编成一部文集以流传久远,就解释他并不以此为意。
但后人却不这么看,君子君子则一定要把韩偓的这些诗词阐明为:在这些艳词之下包含着微言大意,冯浩在《玉溪生诗集笺注》中称:“余尝读韩致尧《喷鼻香奁集》,当以贾生忧国、阮籍途穷之志读之……既以所丁不辰,转喉触忌,壮志文心,皆难发露,于是托为艳体,以消无聊之况。
其《思录旧诗,凄然有感》云:‘缉缀小诗钞卷里,寻思闲事到心头。
自吟自泣无人会,肠断蓬山最高级。
’故已自道破苦心,后人薄之,或且以为和凝之作,可怪矣。
义山所遭之时,大胜于致尧……至于托事言衷、缠绵凄楚,一而已矣。
义山诗法,冬郎幼必师承,《喷鼻香奁》寄恨,仿佛《无题》,皆楚骚之苗裔也。

冯浩在这里把韩偓的《喷鼻香奁集》读成了贾谊的忧国忧民和阮籍的穷途之哭,并且认为《喷鼻香奁集》里的这些诗作就犹如李商隐的《无题》诗一样,里面包含了屈原在《离骚》中的喷鼻香草与美人之隐喻。
看来冯浩一定要把韩偓这些艳体诗阐明出深刻的意义,而他的这种解读办法也有不少赞许者,比如清代的震钧在《喷鼻香奁集发微》一书中也是这么认定的,而赵衡在《评注韩翰林集》中也同样给予了这样的解读。

韩偓撰《韩翰林集》三卷《喷鼻香奁集》三卷《补遗》一卷,民国十一年武强贺氏刻本,书牌

韩偓撰《韩翰林集》三卷《喷鼻香奁集》三卷《补遗》一卷,民国十一年武强贺氏刻本,卷首

比较较而言,还是陈寅恪说得比较公允,他在《唐代政治史论述稿》中称:“又唐代新兴之进士词科阶段异于山东之礼法旧门者,尤在其放浪不羁之风习,故唐之进士一科与倡伎文学有密切关系,孙棨《北里志》所载即是一证。
又韩偓以忠节著闻,其平生著述中《喷鼻香奁》一集,浮艳之词,亦大抵应进士举时所作。

对付韩偓的这些艳体诗,还有一种拔高的办法,那便是否认《喷鼻香奁集》是韩偓的作品。
这种说法的来由是出自沈括的《梦溪笔谈》:“和鲁公凝有艳词一编,名《喷鼻香奁集》。
凝后贵,乃嫁其名为韩偓,现代传韩偓《喷鼻香奁集》,乃凝所为也。
凝平生著述分为《演纶》《游艺》《孝悌》《疑狱》《喷鼻香奁》《籯金》六集。
自为《游艺集》序云:‘余有《喷鼻香奁》《籯金》二集,弗成于世。
’凝在政府,避议论,讳其名,又欲后人知,故于《游艺集》序实之,此凝之意也。

沈括说《喷鼻香奁集》的真实作者是和凝。
和凝年轻时写了不少的艳体诗,后来他发达了,成了高官,以为这些艳体诗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于是他就把《喷鼻香奁集》的作者的桂冠戴在了韩偓的头上。
沈括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就引用了和凝在《游艺集》自序中的说法。
由于和凝明确地说他写过一部《喷鼻香奁集》,只是没有在市情上流传。
那既然和凝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从前写过艳体诗,为何又要在《游艺集》中点出自己有这么一部书呢?沈括给出的答案是:和凝在朝廷中任职,担心别人拿这件来攻击他,但是和凝从心底又喜好自己在从前所作的这些艳体诗,不想后人真的把《喷鼻香奁集》认定是韩偓所作,以是和凝才在《游艺集》的媒介中透露出了这个信息。

是否确实如沈括所言?如果从历史记载来看,沈的这段话倒也有些道理,例如《旧五代史》上谈到和凝时称:“……平生为文章,长于短歌艳曲,尤好荣誉。
有集百卷,自篆于板,模印数百帙,分惠于人焉。
”看来和凝的确写过一些艳曲,并且他喜好别人夸赞他在这方面的才能,为了能让自己的诗作流传,他竟然刻板刷印了数百部到处送人。
如此说来,《喷鼻香奁集》有可能也真是和凝所作,但其却“移祸”给了韩偓。
但问题就来了:那么韩偓在《喷鼻香奁集》中的自序该怎么阐明呢?由于在那篇自序中,韩偓不但直言自己写过这些艳体诗,同时还列出了作这些诗歌的详细韶光,难道这个媒介也是假的?显然还是有人不这么看。

叶梦得在《石林集》中有这样一段话:“世传《喷鼻香奁集》,江南韩熙载所为,误。
沈存中《笔谈》又谓,晋相和凝所为,贵后恶其侧艳,嫁名于偓,亦非也。
余家有唐吴融诗一集,个中有和韩致光《无题》三首,与《喷鼻香奁集》中《无题》韵正同,而偓序中亦具载其事。
又余在温陵于偓裔孙处,见偓亲书所作诗一卷,虽纸墨昏淡,而字画宛然,其《袅娜》《多情》《春尽》等诗多在卷中,此可验矣。
偓富于才致,情词婉丽,能道人意外事,固非凝所及。
据《北梦琐言》云:‘凝少年好小词令,布于汴、洛,洎作相,专令人整顿焚毁,契丹入汴,号为「曲子相公」。
’但是凝虽有集名《喷鼻香奁》与偓同,乃浮艳小词耳,安得便以现代所行《喷鼻香奁集》为凝作耶?”叶梦得的这段话中竟然使《喷鼻香奁集》又多了一位作者,那便是江南绅士韩熙载。
而叶明确地说这种传言不对,为什么不对,他却没有阐明。
接下来,他又谈了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提到《喷鼻香奁集》的作者和凝,叶认为这种说法也不对,而后他以自己的藏书为证,同时也提到韩偓在媒介中的说法。
接着,叶梦得又举出了更为主要的一个铁证,那便是他亲眼在韩偓后人那里见到了韩偓亲笔所书的诗卷。
叶梦得仔细翻了这部手稿,个中有几篇诗跟《喷鼻香奁集》上完备相同,以是叶梦得武断地认为《喷鼻香奁集》的作者便是韩偓,而非和凝。

韩偓撰《韩内翰喷鼻香奁集》三卷《韩翰林诗集》一卷,清康熙席氏琴川书屋刻本,卷首

接下来,叶梦得又剖析了为什么《喷鼻香奁集》在作者上有不同的说法。
叶的结论是:和凝也确实有本诗集名叫《喷鼻香奁集》,只是跟韩偓所作重名,但并不是同一部诗集。
由此可见,不管后人如何看待和评价《喷鼻香奁集》,这部书确实是韩偓所作,基本上没有了疑议。
但是,依然有人认为《喷鼻香奁集》中的一些诗不是韩偓所作,比如徐复不雅观在《韩偓诗与〈喷鼻香奁集〉论考》一文中就认定个中的一些诗不是韩偓所作。
徐复不雅观认定的说法是:韩偓在年轻时没有到过江南,但是《喷鼻香奁集》中有些诗却是描写江熏风景。

韩偓在自己的游历中,确实没有明确地说自己在年轻时有江南之游,这也是引起后世预测的缘故原由。
徐复不雅观的论证办法有两点:一种是唐代文人外游,首先之地便是长安,由于在这里可以结交上层,为自己考取进士做铺垫,而韩偓便是长安人,以是他用不着外游;“其次,唐代文人另一远游的目的是为了谋衣食。
但韩偓的父亲韩瞻,晚年久居员外,生活安定,无远游江南的必要。
而韩瞻平生宦迹,亦与江南无缘。
”由此徐复不雅观得出的结论是:“……其未曾到江南,更不待论。
先把这一点确定了,则各本所共有的《江南送别》、《过临淮故里》、《吴郡怀古》、《游江南水陆院》这一类的诗,可断言其皆非出于韩偓。
”徐复不雅观的这种论断倒是很故意思。
如果家住京城,就不会出外旅游了,彷佛这也不是古人的习气;而徐复不雅观认为的另一种唐代文人外游,则是出游的目的便是谋生,如果家里有钱,也就不必要出游了。

墓丘及墓碑

夕阳下的安谧

如果古人出游仅有这两个目的,是否生活也太过单调了?故而仔细读来,还是以为徐师长西席的这种论断有或他性,不管是否如徐师长西席所言吧,韩偓的那首《江南送别》,倒也写得真不错:

江南行止忽相逢,江馆棠梨叶正红。

一笑共嗟成往事,半酣相顾似衰翁。

关山月皎清风起,送别人归野渡空。

大抵多情应易老,不堪歧路数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