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衣巾落枣花,素衣白发、轻捻指尖……”断断续续的淮剧腔调,随同枣花的暗香,迎面而来——外婆又在练习唱淮剧了。
外婆是从何时开始迷恋淮剧的,不知应追溯到几时,整天劳碌的外婆为什么喜好唱淮剧,这一贯是家人的困惑。问外公,外公手一摆,笑呵呵地说:“随她去吧。只要不延误煮饭就行。”
每天费力地劳作一天后,咿咿呀呀的淮剧每每伴着夕阳响起,一只简朴的木板凳,随着动作吱呀吱呀地叫,彷佛也要模拟曲调。收音机轻响,古朴生脆的剧腔缓缓流出,外婆的眼中泛出柔光,嘴圆圆地张大,轻轻随着剧调伴唱,手不由自主做起唱剧动作,莞尔一笑,余留了无限温顺。夕阳斜映,霞光穿透树杈,斑驳了流年碎影,俨然唱成一道风景。
淮剧比起京剧的艳丽丰富而略显粗糙,比起昆曲的水灵婉转而略显粗犷,然而古稀之年的外婆,不为生老病去世焦虑,却沉醉于此,令我怎么也想不清楚。
光阴只解催人老。外婆年纪渐高,随我们回城居住。眼波流尽,指尖发颤,惟心中热爱,绵延不绝。从此,一家人早出晚归,都有曲声伴奏。而孤独的外婆,守着一方阳台,听着淮剧,仍淡淡地微笑。我想不清楚,外婆经历大半辈子颠沛费力的日子,到这般岁数,心中不应为死活之事所纠缠吗?怎还有心思来听淮剧呢?
清晨,外婆再次拧开收音机,我轻轻走近,外婆明白我的意思,拉着我的手,轻声说:“淮剧不仅是我们小时候的回顾啊。人老了,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过去的日子……”她说,每听到淮剧声响,一望无际的麦田,此起彼伏的农人号子,梦中大胆的杨家将都涌入眼中,心中的困境反不复存在了。我点点头,但仍旧想得不足清楚。
一段韶光后,外婆却鲜少待在家中。一凌晨,便神秘地揣着收音机悄悄出门。直到一日,在小区外广场上,我遇见了外婆。她和一群“票友”们唱淮剧呢。动作、腔调并不规范,却不亦乐乎,外婆更是广场上最刺目耀眼的花,婀娜身体充满活力,幽美腔调透过苍穹。那一颦一笑,残酷如夏花,静美若秋叶。我心中涌起满满冲动: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属于自己的影象,属于自己的乐园,这份快乐曾经如朝霞斑斓绚丽,也会让人生的晚年霞光万道,丰富精彩。我深深凝望着,终于想清楚了。
淮剧悠扬中,荡漾着一抹抹残酷的笑颜,余音不绝,飘入我心。我凝望着,终于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