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以文籍小差为天官所黜,异道来复,凶讣(fu,四声)不逢。去饶州百余里,忽见一室,有女人映门,仪容行步酷似齐氏,乃援其仆而指之曰:“汝见彼人乎?何以似吾妻也?”仆曰:“夫人刺史爱女,何以行此,乃人有相类耳。”韦审不雅观之,愈是,跃马而近焉。其人乃入门,斜掩其扇。又意其他人也,乃不下马,过回而视之。齐氏自门出,呼曰:“韦君忍不相顾?”遽(ju,四声)下马视之,真其妻也,惊问其故,具云陈将军之事,因泣曰:“妾诚愚陋,幸奉巾栉(zhi,四声),言词情礼,未尝开罪于君子。方欲竭节闺门,终于白首,而枉为狂鬼所杀。自检命籍,当有二十八年。今有一事,可以自救,君能相哀乎?”悲恨之深,言不尽意。韦曰:“夫妻之情,事均一体,鹣(jian,一声)鹣翼坠,比目半无,单然此身,更将何往?苟有歧路,汤火能入。但死活异路,幽晦难知。如可竭诚,愿闻其计。”齐曰:“此村落东数里,有草堂中田师长西席者,领村落童教授。此人奇怪,不可遽言。君能去马步辇儿,及门趋谒,若拜上官然,垂泣诉冤。彼必大怒,乃至诟骂,屈辱捶击,拖拽秽唾。必尽数受之,事穷然后见哀,即妾必还矣。师长西席之貌,固不称焉。晦冥之事,幸无忽也。”于是同行,韦牵马授之,齐氏哭曰:“今妾此身,故非旧日,君虽乘马,亦难相及。事甚急迫,君无推辞。”韦鞭马随之,每每不及。
行数里,遥见道北草堂,齐氏指曰:“师长西席居也。救心诚坚,万苦莫退。渠有凌辱,妾必得还。无忽忿容,遂令永隔。勉之,从此辞其。”挥涕而去。数步间,忽不见。韦收泪诣草堂,未到数百步,去马公服,使仆人执谒前引,到堂前,学徒曰:“师长西席转食未归。”韦端笏(hu,四声)以候。良久,一人戴破帽、曳木屐(ji,一声)而来,形状丑秽之极,问其门人,曰:“师长西席也。”命仆呈谒,韦趋走迎拜,师长西席答拜曰:“某村落翁,求食于牧竖,官人何忽如此,甚令人惊。”韦拱诉曰:“妻齐氏,享年未半,枉为梁朝陈将军所杀,伏乞放归,终其残禄。”因扣地哭拜。师长西席曰:“某乃村落野鄙愚,门人相竞,尚不能断,况冥晦间事乎!
官人莫风狂否?遑急须去,勿恣妖言!
”不顾而入。韦随入,拜于床前曰:“实诉深冤,幸垂哀宥(you,四声)。”师长西席顾其徒曰:“此人风疾,来此相喧,众可拽出。又复入,汝共唾之。”村落童数十,竞来唾面,其秽可知。韦亦不敢拭,唾歇复拜,言诚恳切。师长西席曰:“吾闻风狂之人,打亦不痛,诸生为吾击之,无折支败面耳。”村落童复来群击,痛不可堪。韦执笏拱立,任其挥击。击罢,又前哀乞,又敕其徒推倒,把脚拽出,放而复入者三。师长西席谓其徒曰:“此人乃实知吾有术,故此相访。汝今归,吾当救之耳。”
众童既散,谓韦曰:“官人真有心丈夫也,为妻之冤,甘心屈辱,感君诚恳,试为检寻。”因命入房,房中铺一净席,席上有案,置喷鼻香一炉,炉前又铺席。坐定,令韦跪于案前。俄见黄衫人引向北行数百里,入城郭,鄽(chan,二声)里闹喧,一如会府。又如北,有小城,城中楼殿,峨若皇居,卫士执兵立坐者各数百人,及门,门吏通曰:“前湖州参军韦某。”乘通而入,直北正殿九间,堂中一间卷帘设床案,有紫衣人南面坐者。韦入,向坐而拜,起视之,乃田师长西席也。韦复诉冤,旁边曰:“近西通状。”韦乃趋近西廊,又有授笔砚者,执为诉词。韦问当衙者曰:“何官?”曰:“王也。”吏收状上殿,王判曰:“追陈将军,仍检状过。”状出,瞬息间,通曰:“提陈将军。”仍检状过,如齐氏言。王责曰:“何故枉杀平人?”将军曰:“自居此室已数百岁,而齐氏擅秽,再宥不移,忿而杀之,罪当万去世。”王判曰:“明晦异路,理不相关。久幽之鬼,横占人室,不相自省,仍杀无辜,可决一百,配流东海之南。”
案吏过状曰:“齐氏禄命,实有二十八年。”王命呼阿齐问:“阳禄未尽,理合却回,今将放归,意欲愿否?”齐氏曰:“诚愿却回。”王判曰:“付案勒回。”案吏咨曰:“齐氏宅舍毁坏,回无所归。”王曰:“差人修补。”吏曰:“事事皆隳(hui一声;duo,四声,此处为hui),修补不及。”王曰:“必须放归。”出门商量状过,顷复入,曰:“唯有放生魂去,此外无计。”王曰:“魂与生人,事有何异?”曰:“以是有异者,唯年满当去世之日,垂死而无尸耳。其他并同。”王召韦曰:“生魂只有此异。”韦拜请之,遂令齐氏同归,各拜而出。黄杉人复引南行,既出其城,若行崖谷,足跌而坠,开目即复跪在案前,师长西席者亦据案而坐。师长西席曰:“此事甚秘,非君诚恳,不可致也。然贤夫人未葬,尚瘗(yi,四声)旧房,宜飞书葬之,到即无苦也。慎勿言于郡下,微露于人,将不利于使君尔。贤合只在门前,便可同去。”
韦拜谢而出,其妻已在马前矣。此时却为生人,不复轻健。韦掷其衣驮,令妻乘马,自跨卫从之,且飞书于郡,请葬其柩。使君始闻韦之将到也,设馆,施繐(hui,四声)帐以待之。及得书,惶恐殊不信,然强葬之,而命其子以肩舆迓(ya,四声)焉。见之,益闭,多方以问,不言实在。其夏,醉韦以酒,追问之,不觉具述,使君闻而恶焉。俄而得疾,数月而卒。韦潜使人觇田师长西席,亦不知所在矣。
齐氏饮食生养,无异于常,但肩舆之夫不觉其有人也。余闻之已久,或未笃信。太和二年秋,富平尉宋坚,因坐中言及奇事,客有鄜(fu,一声)王府参军张奇者,即韦之外弟,具言斯事,无差旧闻,且曰:“齐嫂见在,自归复以来,精神容饰,殊胜旧日。”冥吏之理于幽晦也,岂虚言哉!
齐饶州译文:
饶州刺史齐推的女儿,嫁给了担当湖州参军的韦会。长庆三年,韦会由于妻子怀了孕,自己又将参加吏部调选,便把妻子送回鄱阳岳父家,就动身进京了。
这年十一月,韦会的妻子齐氏临产的晚上,忽然瞥见一个一丈多高的人,穿着金属铠甲,握着钺,怒冲冲地说:“我是梁朝的陈将军,长久以来住在这间屋里。你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生孩子,弄得肮脏来触犯我!
”举起手中的钺要杀齐氏。齐氏喊叫乞求道:“我这世俗人的眼力是有限的,不知道将军住在这里。刚オ听了您的教导才知道,要求许可我搬走。”将军说:“不搬走就杀去世你。”
伺候齐氏的人全听到她哀求哭诉的声音,惶恐得起床来看,只见齐氏浑身大汗,精神恍恍惚惚,大家围着她讯问,她逐步地说了瞥见的情況。等到天亮,伺候她的奴婢把夜里发生的事情报告了刺吏齐推,要求搬到别的房间去住。齐刺史向来正派,坚持无鬼论,没有屈服。
到了这天晚上三更,陈将军又来了,大怒道:“上回你不理解情形理应宽恕,理解了情形,却不肯回避,难道我能再容忍吗!”又要用钺砍齐氏。齐氏哀求道:“刺史的脾气刚强,不肯屈服我搬屋的要求。我是个女子,哪敢谢绝您搬屋的叮嘱? 请宽容到天亮,不用您开口就搬走。这回还不搬,便是去世一万次,也是甘心宁愿的。”陈将军抑制着怒气离开了。
天没亮,齐氏就叫奴婢打扫别的房间,把床铺搬了过去。正要坐车搬进去住,刺史办公完毕回府,问为什么要搬屋,奴婢把起因稟告了。齐刺史大发脾气,叫人把她们打了几十大板,说:“产后身体虚弱,正气不敷,妖魔乘机作怪,难道能轻易相信!
”他女儿流着眼泪要求,究竟不肯答应。到了夜里,刺史齐推住在女儿的房前,亲自来保护,堂中增加守夜的人和烛火,以婢女儿安心。齐刺史半夜听到齐氏惊呼痛叫的声音,打开门进去看,已经头颅分裂而去世。齐刺史极度的悲痛愤恨,那程度超过常情的一百倍,认为用刀子自尽了也不敷以向女儿赔礼。于是把女儿的灵柩停放在其余的房间,派了走路快的人去向韦会报丧。
韦会由于文书上的小差错,被吏部主座取消了选官的资格,他走了另一条路,没遇上报丧的人。当他走到离饶州一百多里的地方,忽然有见一座房屋,有个女子在门前一晃。她的仪态边幅、走路的样子十分像妻子齐氏,于是拉住他的仆人,指着她说:“你瞥见那个人吗? 她怎么像我的妻子。”仆人说:“夫人是刺史的爱女,怎么会走到这里。世间长得相似的人还是有的。”韦会细心心细地看了看,加倍以为是齐氏,鞭打马走近她。
那人便走进了门,把门斜掩上了。韦会猜想是别的人,便没有下马,走过门口,回过分来看,只见齐氏从门里走了出来,喊道:“韦君,怎么忍心不看看我?”韦会急忙下马着地,确是自己的妻子,惊异地问她为什么来到这里,齐氏把陈将军杀害自己的事详尽地说了,于是流着眼泪说:“我确实屈曲猥琐,有幸作了你的妻子,在言语情意礼节各方面,未曾得罪过您。正想在家中竭尽妇道,跟您白头偕老,却冤屈地被狂暴的妖怪杀害了。我去查看了登记寿命的簿籍,我还该当活二十八年。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救活我,您能哀怜我吗?”由于悲恨深奥深厚,齐氏的心意无法说完。韦会说:“夫妻之间的恩典,一人的事也便是双方的事,现在我们像比翼鸟折断了翅膀,像比目鱼眼睛瞎了一半,孤单地留我一人,还想去哪里?如果另有办法可以救活你,纵然赴汤路火,我也能办得到。但是活人和去世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阴间的事难以理解。如果我有竭诚尽力的机会,希望听听您的办法。”
齐氏说:“这村落落的东边几里远的地方,有座草堂,里面有位田师长西席,在教村落庄的儿童读书。这人古怪,你不能迫切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您要下马步辇儿,走到草堂门前,快步进去拜会,像谒见上级官员那样恭敬,流着泪诉说我的冤屈,他一定会大发脾气,乃至辱骂您,捶打您,使您受委曲,拖您拉您,向您吐唾沫,您一定要全部忍受下来,所有的屈辱都受完了,然后可以得到田师长西席的哀怜,我就一定可以生还了。田师长西席的边幅,跟他的威灵原是不相称的。阴间的事,希望不要轻忽啊。”
于是齐氏与韦会一起上路,韦会牵来马让齐氏骑,齐氏哭着说:“我现在这身子,原不因此前的肉身子,您纵然乘马,也难遇上我的速率。事情很急迫,您不要推让。”韦会鞭打着马,跟在齐氏的后面,常常赶不上。
走了几里,远远瞥见路的北边有座草堂,齐氏指着说:“那便是田师长西席的住处。您救我的心意果真武断不移的话,便是受到万般苦楚,也不要退却撤退。如果他凌辱您,我一定能生还了。不要稍有轻忽而流露出生气的面色,因而使我们永久分开了。努力去办,我在这里辞别了。”齐氏挥洒着眼泪离开了。走了几步,忽然不见了。
韦会擦干了眼泪向草堂走去,在离草堂几百步的地方,下了马,换下官服,叫仆人拿着自己的名片在前面引路。走到草堂前,学生们说: “师长西席出去用饭,没有回来。”韦会恭敬地捧着朝笏在期待。过了良久,一个人戴了项破帽子,拖着木鞋来。容貌生得十分丑陋。韦会问那些学生,学生回答说:“这便是师长西席。”韦会叫仆人把名片呈上,自己快步迎上前去拜见,田师长西席一边回礼,一边说:“我是个村落野的老头。教放牛的孩子读书,混口饭吃,官人为什么溘然这样对待我,很让人惊异。”韦会拱手作揖,诉说道:“我的妻子齐氏,寿命还没到一半,冤屈地被梁朝的陈将军杀害了,乞求您把我的妻子放回人间,过完她剩余的寿命。”于是在地下叩头哭拜。田师长西席说::“我是个荒村落僻野猥琐愚蠢的老头,学生们吵架,我尚且不能断定谁是谁非,何况阴间的事呢!
官人莫不是发疯了吧?你必须遑急离开,不准任性地说那迷惑人的邪说。”看也不看就进屋去了。
韦会随着走了进去,在坐床前拜说:“我实在是来诉告深冤的,希望得到您的哀怜和宽恕。”田师长西席看着学生们说::“这个人发了疯,来到这里取闹,你们可以把他拉出去。”韦会又走进来,师长西席对学童说:“你们一起用唾沫吐他。”几十个屯子孩子,争着来向韦会的脸上吐唾沫,那肮脏是可想而知的。韦会也不敢擦一擦脸,等孩子们不吐唾沫了,然后拜请田师长西席,言词诚挚,态度恳切。田师长西席说:“我听说发疯的人,打他也不感到痛。学生们给我打他。只要不要打断他的四肢、不冲破他的面孔就行。”孩子们又拥上来动手打,痛得不能忍受,韦会拿着朝笏拱手站着,任他们打。等孩子们打完,他又走上前去哀求。田师长西席又叫学生把韦会推倒,拉着脚拖了出去,一放手,韦会又进来哀求,这样持续几次。田师长西席对学生们说:“这个人竟然确实知道我有法术,以是来寻访我。你们现在回去,我该援救他。”
学生们散了,田师长西席对韦会说::“官人真是位好心肠的丈夫啊,为了妻子的冤屈,心甘情愿地受委曲污辱,我被您诚挚而思切的心意冲动,试为您查对探求。”于是叫韦会走进房去。房中铺了一张干净的坐席,席上有张狭长的桌子,桌上摆了只燃着喷鼻香的炉,在喷鼻香炉的前面又铺了张坐席。田师长西席坐下,叫韦会跪在案前。
不一会,韦会瞥见一个穿黄色单衫的人领着自己向北走,走了几百里,进入一座城内,街市喧哗热闹,像个大都会。又向北走,有座小城,城里的高楼大殿,巍峨像是皇宮,手持武器的卫士,站着的,坐着的各有几百人。走到殿堂门口,管门的官吏通报说:“前湖州参军韦会。”韦会乘人通报时走了进去,北面有正殿九间,殿堂正中一间,帘子卷了起来,摆了坐榻和桌子,有位穿着紫色衣服的人面南而坐。
韦会进入殿堂,向着座位便拜,站起身来看那人,原去来是田师长西席。韦会又诉说妻子冤屈,阁下侍侯的人说:“走近西廊去写上呈诉状。”韦会就快步走近西廊,又有人拿给他笔和砚,于是拿笔写成诉状。韦会问:“堂上值衙的是什么官?”那些人回答说:“是君王。”官吏收起诉状走上殿去,君王判道:“追查陈将军,核对诉状所阐述的经由。”判书拿了出去,一眨眼间,门吏通报说:“提审的陈将军到。”核查事实,正像齐氏所说的那样。
君王责问陈将军说:“你什么缘故冤屈地杀去世平民百姓?”陈将军说:“自从住进这间屋,已经有好几百年,可是齐氏擅自在屋里生孩子,我两次宽容,她还不肯搬走,我一怒之下杀了地,她罪该万去世。”君王判道:“阳世阴间不同的两个天下,于理互不相关。去世了那么久的鬼,强暴地占着活人的房屋,不好好想想自己的差错,却杀去世了没有差错的人,判刑杖责一百,发配流放到东海的南边去。”
办案的官吏核查了诉状说:“齐氏的寿命,确实还有二十八年。”君王敕令叫来齐氏:“你的寿命还没尽,照理说该当回到阳世去,现在将放你回去,乐意不愿意?”齐氏回答说:“我确实乐意回阳间去。”君王判道:“交付案吏,勒令回阳。”办案的官吏跟君王商量道:“齐氏的肉体已经糜烂,放回阳世,魂魄没有依托了。”君王说:“派人去修补。”官吏说:“全体肉体都腐坏了,已经无法修补。”君王说:“必须放回。”办案的官吏出门去商量如何結案,不一会再进来,说:“只有将齐氏的生魂放回去,除此没有办法了。君王说:“生魂跟活人有什么不同?”答道:“有差异的地方,只不过是到寿限已满当去世的时候,病势特殊沉重,而且去世后不会留下尸体罢了,其他全是一样。”君王喊来韦会,说:“生魂与躯体只有这个不同。”韦会膜拜要求放复生魂也可,于是叫齐氏和韦会一起回去,他俩分别拜辞出去。
穿黃色单衫的人又领着他俩向南走,已经走出那城,像是走在峭壁深谷里一样,失落足跌落下去,睁开眼来,还是跪在田师长西席草堂的喷鼻香案前面,田师长西席也靠着狭长的桌子坐着。田师长西席说:“这件事极其秘密,不是您的诚恳,是不能办到的。可是贤夫人的身体没有安葬,还停放在屋中,你们这样回去会招人疑惑,该当写信让家里人赶紧把你妻子的肉身埋葬,这你们到家就可以找情由对外人阐明了。千万要谨慎,不要在郡城说这些情況,轻微向人透露,将对齐刺史不利。贤夫人就在门前等你,你俩可以一同走了。”韦会拜谢了田师长西席,走出草堂,他妻子已站在马前。
这时她已变成一个活人,身体不再轻便了。韦会把马背上驼的衣服等扔掉了,叫妻子骑马,自己骑驴随着,并且叫人飞快地把信带往郡城,请岳父把齐氏的灵枢埋葬了。齐刺史当初听说韦会将到的,便给他准备了住处,在女儿的灵前设了帐幕,等待着他。等收到韦会的信,又惊异又恐骇,一点也不相信,然而还是勉强将女儿埋葬了,叫儿子用肩舆去欢迎。
齐刺史见到韦会夫妇,更加以为神秘莫测,多方面来讯问,韦会不肯把实情讲出。晚这年夏天,齐刺史用酒把韦会灌醉了,又追问起这事,韦会不知不觉把全部情形说了,齐刺史听了后,很厌恶这种事。不久生了病,过了几个月就去世了。韦会暗地里派人去找田师长西席,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齐氏吃喝,生孩子,跟生前没有两样,但她坐肩舆里,轿夫觉得不到轿中有人。
我听到这件事已耐久了,有时并不很相信。太和二年的秋日,富平县县尉宋坚尘,有一次在闲谈时,谈到奇异的事情,客人中有位邻王府参军名叫张奇的,便是韦会的表弟,详细地讲了这件事,和我以前听到的完备一样。而且他说:“表嫂齐氏现在还健在,自从她回来后,她的精神、仪容、装饰,比以前还要好。”阴世官吏管理阴间,难道是空话吗?
【附】
齐推女
元和中,饶州刺史齐推女,适陇西李某。李举进士,妻方娠(shen,一声),留至州宅,迁至临月,迁至后东阁中。其夕,女梦丈夫,衣冠甚伟,瞋目按剑叱之曰:“此屋岂是汝腥秽之所乎!
亟(ji,二声)移去。不然,且及祸。”嫡告推,推素刚烈,曰:“吾忝(tian,三声)地皮主,是何妖孽能侵耶?”数日,女诞育,忽见所梦者,即其床帐乱殴之。有顷,线人鼻皆流血而卒。父母伤痛女冤横,懊悔无及,遣遽(ju,四声)告其夫,俟(si,四声)至而归葬于李族。遂于郡之西北十数里官道权瘗(yi,四声)之。
李生在京师下第将归,闻丧而往。比至饶州,妻卒已半年矣。李亦粗知其去世不得其终,悼(dao,四声)恨既深,思为冥雪。至近郭,日晚,忽于旷野见一女,形状衣饰,似非村落妇,李即心动,驻马谛视之,乃映草树而没。李下马就之,至则真其妻也。相见悲泣,妻曰:“且无涕泣,幸可复活。俟君之来,亦已久矣。大人刚毅刚烈,不信鬼神,身是妇女,不能自诉。今日相见,事机校迟。”李曰:“为之奈何?”女曰:“从此直西五里鄱亭村落,有一老人姓田,方教授村落儿,此九华洞中仙官也,人莫之知。君能至心往来,或异谐遂。”
李乃径访田师长西席,见之,乃蒲伏而前,再拜称曰:“下界凡贱,敢谒大仙。”时老人方与村落童授经,见李,惊避曰:“衰朽穷骨,旦暮溘(ke,四声)然。郎君安有此说?”李再拜,扣头不已,老人益难之。自日宴至于夜分,终不敢就坐,拱立于前。老人俯首良久曰:“足下诚恳如是,吾亦何所隐焉。”李生即顿首流涕,具云妻枉状。老人曰:“吾知之久矣,但不蚤申说,今屋宅已败,理之不及。吾向拒公,盖未有计耳。然试为足下作一处置。”乃起从北出。
可行百步余,止于桑林,长啸。倏(shu,一声)忽见一大府署,殿宇环合,仪卫森然,拟于王者,田师长西席衣紫帔,据案而坐,旁边解官等列侍,俄传教呼地界。须臾,十数部各拥百余骑,前后奔驰而至。其帅皆长丈余,眉目魁岸,罗列于门屏之外。整衣冠,意绪苍惶,相问今有何事。须臾,谒者通地界、庐山神、江渎(du,二声)神、彭蠡(li,三声)神等,皆趣入。田师长西席曰:“比者此州刺史女,因产为暴鬼所杀,事甚冤滥,尔等知否?”皆府伏应曰:“然。”又问:“何故不为申理?”又皆对曰:“狱讼须有其主,此不见人诉,无以发摘。”又问:“知贼姓名否?”有一人对曰:“是西汉鄱县王吴芮。今刺史宅,是芮(rui,四声)当年所居。至今犹恃雄豪,侵略地皮,每每肆其暴虐,人无奈何。”田师长西席曰:“即追来。”俄顷,缚吴芮至。师长西席诘(jie,二声)之,不伏。乃命追阿齐。良久,见李妻与吴芮庭辩。食顷,吴芮理屈,乃曰:“当是产后虚弱,见某惊怖自绝,非故杀。”田师长西席曰:“杀人以挺与刃,有以异乎?”遂令执送天曹。回谓:“速检李氏寿命几何?”顷之,吏云:“本算更合寿三十二年,生四男三女。”师长西席谓群官曰:“李氏寿算长,若不再生,议无厌伏。公等所见何如?”有一老吏前启曰:’。东晋邺下有一人横死,正与此事相称。前使葛真君,断以具魂作本身,却归生路。饮食言语,嗜欲追游,统统无异。但至寿终,不见形质耳。”田师长西席曰:“何谓具魂?”吏曰:“生人三魂七魄,去世则散离,本无所依。今收合为一体,以续弦胶涂之。大王当街发遣放回,则与本身同矣。”田师长西席曰:“善。”即顾谓李妻曰:“作此处置,可乎?”李妻曰:“幸甚。”俄见一吏,别领七八女人来,与李妻一类,即推而合之。有一人持一器药,状似稀饧(xing,二声)。即于李妻身涂之。李氏妻如空中坠地,初甚迷闷。天明,尽失落夜来所见,唯田师长西席及李氏夫妻三人,共在桑林中。田师长西席顾谓李生曰:“相为极力,且喜事成,便可领归。见其亲族,但言再生,慎无他说。吾亦从此逝矣。”
李遂同归至州,一家惊异,不为之信。久之,乃知实生人也。自尔生子数人。其亲表之中,颇有知者,云:“他无所异,但举止轻便,异于凡人耳。”
齐推女译文:
唐宪宗元和年间,饶州刺史齐推的女儿,嫁给了陇西的李某。李某去考进士时,他的妻子已经有身,就留在了家里。将临产时,妻子迁到后院的东阁里。这天夜里,妻子忽然梦见一个大汉穿着很威严的衣服,横目圆睁手按宝剑地喝道:“这间屋子是你生孩子的地方吗?快搬走!
不然会遭到大祸!
”妻子第二天就把这梦见告了父亲齐推,齐推脾气刚毅暴烈,生气地说,“这府宅是我家的,哪里的妖魔竟跑到这里兴妖作怪?不搬!
”几天后,女儿分娩了,忽然瞥见曾梦着过的那个大汉闯了进来,扑到床上就乱打起来,把女儿打得七窃流血去世在了床上。齐推为女儿的去世极为悲痛,追悔莫及,派人连忙去见告赶考的李某。并把女儿暂时葬在郡城西北十几里的官道旁,打算等李某回来再改葬到李某家的族坟去。
李某在京城落了榜,正要回去,听见妻子的去世讯就急忙奔丧回家,到家后,妻子已下葬半年了。李某已知道妻子奇怪的去世因,又痛又恨,想为妻子平反冤恨弄清原形。走到饶州城外,天色已晚,忽然在旷野上瞥见一个女子,看衣饰打扮不像是乡下人,心里很迷惑,停下马来细看,那女子走进树丛里不见了,追上去一看,竟是已去世去的妻子,两人抱头痛哭。妻子说,“你先不要哭,我还能够复活。我等你回来已等了良久,我父亲为人刚烈不信鬼神,我身为女子也不好自己向阴间陈述,你现在回来,赶紧去办,不要迟误了机遇。”李某问“我该作些什么呢?”妻子说,“从这里一贯往西走五里地有个鄱亭村落,村落里有个教书师长西席姓田,他是天界九华洞里的仙官,人们都不知道。如果你能和他诚挚交往,大概他能帮你实现心愿。”
李某直接去找田师长西席,见面后,他跪着走到田师长西席面前,几次再三地叩拜后才说,“我这下界的凡夫俗子特来拜见大仙。”当时田师长西席正在教村落童读书,见李某这样,急速错愕地躲在一边说,“我不过是个朝不保夕又糟又朽的老头目,郎君怎么能这样?”李某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叩头,老人现出更加难堪的样子。从中午到晚上,李某始终不敢在田师长西席面前就坐,一贯垂手合掌站着。后来,田师长西席低头沉思了良久才说,“你这样诚恳,我也就不向你遮盖身份了。”李某急速哭着跪下叩头,诉说了妻子惨去世的环境。田师长西席说,“我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早来申说呢?现在你妻子的身体已经毁败,说理也不好说了。刚才我谢绝你,也是由于我一时想不出计谋来。现在我给你出个主张吧。”说罢就起身出屋。
往北走了一百多步,来在一个桑林里,仰天长啸了一声,顿时涌现了一个很大的府署,殿宇环抱,仪仗警卫十分森严,很像一座王府。只见田师长西席穿着紫袍在大殿的公案后面坐着,旁边站立着两排差官随从。田师长西席传令,让把各方的地界神召来,少焉间先后有十几队骑士来到大厅外。每队骑士都有一百多名,领头的都是身高一丈多魁伟英武的巨人,他们站在门外整理衣冠,看样子都很惊悸,相互打听把他们紧急召来有什么事,然后进厅拜见田师长西席,各自报出自己的名字和所统领的地界,个中有庐山神、江渎神、彭蠡神等。田师长西席在上面说,“现有本州刺史齐推的女儿,在分娩时被暴鬼所杀。那女子去世得实在冤枉,这件滥杀无辜的事,你们知道吗?”地界神仙都伏在地上说知道。田师长西席说,“即然知道,为什么不处理也不上报?”大家回答说,“审理案件必须有人控告,此案一贯无人申说,以是我们没办法备案处理。”田师长西席又问谁知道那杀人犯的姓名,有一个地界神回答说,“杀人的是西汉年间的鄱县王,名叫吴芮,现在饶州刺史齐推的府宅便是当年吴芮的屋子。现在吴芮常常蛮横霸道,侵略地皮,横行霸道,谁也不敢惹他。”田师长西席说,“立时把吴芮给我抓来!
”不一会儿吴芮就被绑上大厅,田师长西席鞠问,吴芮不服,田师长西席又让把李某的妻子传来,李妻就和吴芮在大堂上辩理。过了半天,吴芮理屈辞穷,但仍狡辩说,“李妻产后身子虚弱,瞥见我往后由于惊骇而吓去世,不是我杀去世的。”田师长西席说,“用木棍与用刀杀人又有什么差异?”就命令把吴芮绑送天曹入罪。接着田师长西席又让部下人查看李妻的寿数是多少。不一会儿,一个官员报告说,“李妻的寿数还有三十二年,该当生四男三女。”田师长西席对官员们说“李妻还有很长的寿命,如果不让她还阳,恐怕会引起非议,你们看该怎么办?”这时一位年迈的官员上前说,“东晋的邺下有一个人暴亡,恰好让李妻借尸还魂。当时的审案官员是葛真君,他讯断那邺下暴去世人以‘具魂’的办法返回阳间,返回后虽然饮食、言语和走路都和生人一样,但他寿终的时候不会有尸体留存。”田师长西席问“什么叫作‘具魂’呢?”官人说,“阳间的人都有三魂七魄,去世后则魂魄离人而散,无所依托。如果把人的魂魄和肉体收在一起,用续弦胶粘好,再由大王发送回阳世,那便是一个完全的生人了。”田师长西席说,“很好。”转身问李妻说,“我就用这办法让你还阳,你看如可?”李妻说,“太好了。”这时就有一个官员领了七八个女人上堂来,田师长西席找了一个和李妻相似的女子,把两个女人往一起推,就合成了一个,又有一个官员拿着一罐药,彷佛是稀糖水,涂在李妻身上。李妻溘然以为像是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起初还迷迷胡胡,天亮后什么也没有了,只见田师长西席和李某加上自己三个人在桑树林中。田师长西席对李某说,“我费了很大的力量给你办,幸喜办成了,你把妻子领回去吧。回去往后,只对人说的妻子去世而复活就行了,别的事千万不要说,我今后也要消逝了。”
李某领着妻子回到家里,百口十分惊异,不敢相信。过了良久才相信李妻不是鬼,是真的复活了。后来李妻又生了好几个儿女。他们的亲戚中有些人知道真实的情形,说李妻还阳后跟过去没什么不同,只是举止行动十分轻快,这一点和凡人有些不同。